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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春随着落花走了,暄夏披着一身的绿叶儿在炽浪里跳动起来了。虽然高原崇高的粗犷美在如火的炽浪里得到淋漓的展示。但我总感到,只有在夏的季节里,才能使我捕捉到生命中最奔放最激烈的节奏与声音。于是,擎起天上的蓝色云,远远地,掀动一角小小的天空。高原的夏天。我向你走来!
高原,东方女神酣畅崇高孕育的红土地,草甸,河谷,山川在某一天,意外地跳动。时间猛地炫耀起来。晴天朗月被踱上一层玫瑰红,随徐徐山风吹来。突然间,打结了。任密密麻麻的松针割断一声单纯的鸟鸣。所有燥裂唇吻,皆为神秘之光镀亮。
我听到,辽阔的寂静里有声音徐徐上升是峰峦叠嶂的空灵;是谷口岩石松涛的骇浪;是雪山雪莲飘扬地清唱,还是,静夜里凤尾竹轻灵的摇曳.......
其实我所听到见到并非事物的本质,在边陲一条静谧山道上,这些声音似乎消失了。准确说不是一点声音也没有。那竹林间发出的沙沙的响,更让人体会到这种静谧。偶尔一辆摩托车飞驰而过,却在空气里打了个呵欠,带走一抹五彩的流霞。想寻时只有茫茫一片,风这会儿还很轻柔。脚下沧江静静地流淌,鱼儿还在唱歌。歌曲唱得不美,没关系,只要纯正就行。它回忆起在春天暖水里漫无边迹的畅游是多么地暇意和舒坦。尔后,夏天的炽热重量便沉甸甸地压到了肩上负累起来。细碎鱼鳞浮出江面很自然地散成五颜六色的花瓣。那是经受炼狱洗礼前张狂绽放。事实上,高原色彩的纯度随温度的上升,高原的明度轴也开始煞费苦心变起了脸。我的来路一路五彩斑斓。
这一路,桔黄,淡红,橙黄,桔红,绀紫,一组组光影宛如峥嵘于亘古土地上的石柱,蛮荒的土林,只因烈焰的燃烧而怒吼起来。形成一道道奇光,红土高原暄夏的奇光。碧蓝天上有恒久不变的云,淡淡舒展。在这些绚烂的光影之中,时间过得异常缓慢,缓慢到了荒谬的程度。我甚至觉得周围的空气正一点点凝滞。似乎整个世界都变得疯狂起来,燥热使我的内心变得烦躁郁闷,总有一种想逃离的冲动,不是因为割断第一声单纯的鸟鸣将不会吟唱,也不是沉甸甸负累的鱼儿会被溶化。古老的高原有种神秘的灵光在召唤,夏天的焰度使它膨胀的外衣厚重起来。于是喜欢在这样季节里去独行,光着膀子在高原无际的旷野中行走,在蛮荒的深谷丛林间穿行,累了靠在榕树下打个肫,渴了路边林间滋润一眼清泉,几天之内难寻到一个人影。当夕阳的落辉洒满疲惫的身躯。天边那轮如血的残阳也让我不得不去直面时,一个独行人的孤寂与无助终被正在渐渐黯淡下去光晕刺穿了。我来到这条小道上。
飞风逐雨
山道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只有凤尾竹林的呼吸,这个夏季在一瞬间似乎失去了热力四射的光芒,只有越来越黑的天。并不是什么都沉默,一间竹楼人家的老板娘站在山下大声将我唤回。这家傣族人这会显得特别起劲。忙前忙后。他们不止一次告诫我,今晚的暴风雨会很厉害。她的女儿一个小卜哨在短短的十分钟里跑进竹楼三次,这令我下意识地也跑进屋内阳台看看还有没有值得留藏的东西,别被吹走了。什么也没有,轻简的行囊这会儿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方便。我又回来,坐在竹吊椅上晃着秋千,看着这家人喋喋不休蹿来蹿去。闷热让我无聊地审视着这家人身体的各个部位。老傣皮吊啷当,一条晒干的河床。小傣柳腰莲脸,鲜艳活泼——小卜哨到底算不算个美女?象只花蝴蝶在我眼前晃悠。婀娜的身条包裹在花桶裙里,小跑起来小蛮腰左右摇曳,我的眼睛直钩钩盯着她不停摇动着的小屁股。
太阳今天早早的跑到了江底,六点以后,傣族园内路灯被迫提前上岗。连日来一直闹得我睡不着觉的不知名的热带昆虫鸟儿声哪儿去了?
请相信我是感谢这家人的,因为无论如何,她们的一切提醒都是善意的。尽管她带来的并不是个好消息,这起码让我神经紧张一些,知道什么是恐惧。恐惧并没有让我变得龌龊,或许只是知道恐惧后的恐惧反应。然后,我要做的就是抵御恐惧或者寻找某种快感或慰藉。
请相信我没有跑题,尽管这些文字里从开头到现在一直强烈宣泄的只是唱诗般的五彩斑斓和可怕的静谧;因为我相信热带暴风雨一定会来,从心底里涌泛着的沉郁告诉我,这时候清凉的风只是开始。我的恐惧将会越来越凝重,所以我知道,那风也会越来越强烈。
果然,居住的幽荫竹楼忽然间躁动了。没有关好的窗开始独自摇摆,由于一个动作的过于激烈,碎了。蓬散出很多晶莹的星星,叮叮当当地还在继续它的重金属音乐。我愕然了一下,依旧在竹吊椅上任凭摇晃剧烈,听见的,只是越来越强烈的重金属的音乐。一棵芭蕉树打上竹楼,整个楼开始剧烈摇晃起来。片刻,一个硕大菠萝蜜砸到楼顶瞬间跳到天上又重重砸到跟前,咣当一下破得粉碎,溅起的汁挂了一身的花,惊得一只触电的蜢蚱弹进了屋内。
屋内窗户的玻璃已不知所踪。整个竹楼群各种颜色的建筑,树木也开始加入这场摇滚乐会,它们正在暴动。因为没有窗,所以风这会儿不需要我去寻觅。桌上越下越大的雨点,开始叛变了。跟随着风儿飘向无边幽暗的夜空,狂野如颗颗银针刺得我脸上生疼。
整个热带丛林开始呼啸,四下里,一片呼呼的风声和暴雨,千万棵热带劲树被风撅断的咔嚓响。呼应着风雨传来野象群的长长嗥叫,很象是某群激情贝司手在聚会,更象邦乔维与枪炮玫瑰两只乐队在火拼。手癫手横扫着弦,扫得狂风咆哮,鼓手猛地把门敲开,水气漫涨进来,贝斯摔在墙上,竹楼底下发出低声的呜鸣,犹如在黑夜中抽咽。剩下的几扇窗还在负偶顽抗,那种几近绝望的战栗声让我怀疑它们是不是也准备叛逃。不过这似乎已经无所谓了,因为风暴已经光临寒舍,整个屋子里,我随手一握,都是一个个浪子的衣袂。他们聚会的喧哗和放荡早把世间的宁静和谐统统卷走了。一阵炫目的霓虹闪过,断电了。
在幽暗得与屋外没有区别的屋里,在热得和蒸笼没区别的屋内。我忽然不恐惧了。我甚至以一种特种兵的训练有素开始在黑暗里孤身作战,独自去镇压任何一些企图继续投入暴乱的东西。有电线的东西是地雷,方位一定要记住。容易碎的东西是重点防御阵地,一定要收复。已经碎了的失地,穿着拖鞋的徒脚是应该懂得退避的。一切都搞定了以后,我知道我应该找个掩体坚守。坚守,这场暴动在摇滚声里已经变成了战役。进攻方是绝对优势的,因为这会儿抵御的我已经被压迫得毫无还手之力了。何况风起之时必有猛雨惊雷助阵,他们喧嚣地推进,黑暗的我看不见的夜里,他们无坚不摧。
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变得疯狂,整个夏季都在呻吟。我疯狂了没有?天知道。闭目凝神,摇滚已成军号。风和雨激烈地胶合着,连山涛的吼叫都被他们的咆哮压制下去。雨水浪潮般已攻入阳台开始试图占领我的房间了,披沥扒拉的轰炸着窗台,前仆后继地涌进来。庆幸,反击还是有效的,一顶帐篷,一条床单的牺牲又一次让我固守了仅有的阵地。我还没有疯狂,我知道。
清云收暑
终于有暇喘息了,思绪却变得茫然。写完四季—《冬之柔》《春之静》后一直想继写一篇有关于夏天的散文。但庸碌日子与越来越老的心态,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让我忘了何处拾笔。这会儿我应该写点什么了,我思维有些混乱。忽然间,竟想起了去年夏天丽江的云雨。那是云雨连连,草茂花盛,每一朵云都饱含着雨,稍有个风吹云动,雨就会落下来。即是滚滚的乌云也与磅礴相映成趣,那是素绢上精妙的墨法、超脱笔调绘就的水墨画卷,黑得恰到好处,极为空灵和秀美。这样的云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忽地就飘过了山头,转眼又是彩虹当空,白云飘飘。就像山妹子一样,最具侠骨柔情,纵有多大的怨气总不失态,对外人礼让为先,对自己人也最为客气,既使夫妻间的相互争吵,也从不乱骂,总以“您家”相称,一旦获得对方的理解,怨气便烟消云散。
我还想说:丽江夏季的雨更多的时候却是绵绵的细雨。细软的雨滴最易唤起内心的暇思,在多雨的季节,时会想起某一天我将渡向朦胧的彼岸摇向未知的未来。前方充满不可知的偶然,也如这多雨的高原夏天,一声划破长空的惊雷,哗哗的雨点便不停地一落就是十天半月。雨点渐渐地由大变小,变软最后变绵了,便会触须灵魂的感知。于是在夏季的幕帐上便出现了那些山后面开阔地夹杂着风雨的泥泞。不知是雨还是别的液体涌出的雕塑,向着一个方向凝望。
请理解我的天马行空,虽然这时候的热风已成凄号,虽然这时候的猛雨已成强军,但是夏季还没有沦陷。即使这暄热甚于秋冬的夜晚,风也会停,雨也会走,明天的太阳即使淡一点,它毕竟也还有光。
请接受我的时空穿越,那个雨过天青,窗外天空有着明亮额头的夏日;那个热辣辣的目光会直钩钩的从天上注视下来的夏日;那个对比起几天来的晦暗不明,如同两个世界的夏日;那个串串大红灯笼跳荡在渠水中,大地随水流缓送出的清风一同飘荡的夏日;我见到,顽童追着荷灯,忽明忽暗,红男搂着绿女,临水幽坐。
我见到,古旧红土地木门上,爬着两个孩子,一个鲜红,一个碧绿。一扇古旧木门被沉沉打开。一棵千里之外大树映入眼帘。树上爬着两个孩子,一个鲜红,一个碧绿。
血红血绿
请原谅我的残忍。我想告诉你们,这绝非诗意的浪漫。鲜红与碧绿乍看,她们相依相偎,亲密无间,不是情侣,胜似情侣,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不是母子,胜似母子;细看,她们中间的主干被外面一层青枝绿叶牢牢缠定,而被缠的枝干有的已经枯死,有的正在萎黄,有的还在挣扎,无论多么粗壮、多么高大,终逃不了被缠死的命运。其实这就是热带雨林中植物再绞杀。大树消尽了自己的最后一丝绿色——血色。绞杀树就像一条贪婪的毒蟒,紧紧地扭着,挤着,缠着,对宿主连尸骸也不放过。树渣,树枝,树上的节疤,整个儿成了它的营养品,把它们全都吞噬了。
残酷吗?也许是,也许不是,生存就是竞争,适者才能生存。绞杀树信奉你死我活的逻辑。它的邻居们无言地观察着,既不抗议,也不惩罚它,邻居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检讨自己,看自己身上有没有可供鸟粪藏身的疤痕,有没有可让绞杀树种子扎根的缝隙,仅此而以。
这其实比起眼前这一场骇人的暴风雨更可怕!就象星宿对黑夜的界定一样明确。慢腾腾,晃荡悠,光闪闪,晶亮亮,甚至美滋滋。如同眼前这个雨林里的美男子-----油棕,苍秀,潇洒,挺拔。它巨大的叶片在微风里轻轻舞动,编织出平沙落雁的美丽图案。这样的大树,怎会计较一料细籽对它的请求呢?绞杀树的细籽的根茎,藏在星光窥不见、山风找不到、太阳也难以侦破的树皮褶皱里,悄悄伸出脚。慢慢抬起头,随后开始伸出抽血的针管,慢悠悠插进油棕树输送养分的“血管!“哟”,这是一株顽皮的小草!”油棕树心里想。一根叶脉就是滋养小草的一条溪流。它决不会吝啬。它是善良的,也是粗心的,油棕树还在和山风交谈。它的生命里有唱不完的歌。多少还有随意而安的得意。随之而来却是压抑。不仅是没有一丝生气,无论什么东西的表面都写着两个字:阴郁。
“哪怕来一点光啊!”油棕祈祷着。……没用!
“哪怕来一点风啊!”油棕开始习惯于退而求其次。……还是没用!
“哪怕来一声雷啊!”油棕的心中涌动着发泄的欲望。……依然没用。“哪怕来一场雨啊!”油棕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弱了。……肯定没用。
“哪怕……一点变化都没有。
这很象生命的另一个寓言。当这场暴风雨真的降临时,油棕树的躯体,已经成为绞杀树向天地延伸的土壤。
其实这个夏季对我而言,早已寒冷惯了。而一个故友和一条爱犬相继的死,在我寒冷的夏里,又覆盖了一层冰凉的霜。即使在这趟出游之前我试图努力去振作,那一路炎炎的明媚在我眼中依然蒙着凄芒的光。在这段时间之前和之后,我总在想一个没有意义的词,生命。当漫漫的人生压抑得自己有些变形的时候,即使活着,它是不是就可以证明呢?
风雨还在咆哮,但是这种外在的形式并非一定能将恐惧逼到极限。在现实里,各种各样的寒流其实比这会儿的飓风可怕的多。我现在可以抵御看得见的东西。可是在生活里我能随时抵御我看不见的危险吗?狰狞不可怕,我会战栗,我却警觉。微笑却是致命的武器,在温柔里一道感觉不出的弧线,却会让我永沉万劫。今夜的风雨很大,但是我的躯体尚不至于变形。而每一刻的绷紧却是痛苦,何况,生命其实是那么脆弱。偶尔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不准备去做,只想很安逸地躺一会儿,却忽然霹雳了一下,连死亡都来不及去接受,便已终结。今夜我还活着,今夜过后呢?这会很困,我还是先睡吧。梦中我依然走向我的山林,夏天的山林,篝火燃起了黯淡下来的玫瑰红.在高原夏天的白昼与黑夜之间坚定地站住。我看见,古旧红土地木门上,爬着两个孩子,一个鲜红,一个碧绿。
2013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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